第一百一十八章:火原——黎落成篇-《每天一次密谋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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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一直在颠,似乎还在山路上,可按他昏迷的时间,怎么也都出了永县,那现在到底在哪里,又出了永县多远?

    车窗内装了窗帘根本看不清窗外,黎落成紧紧贴在座位上听前面两个人交谈。

    “李思年承认我们交完这批货就分百分之十的利润,到时候我就直接在缅甸定居下来,娶个漂亮老婆,金盆洗手不做喽!”

    “你放屁吧,那块儿肥肉那么大,你真能熬得住不红眼?”

    “这回基数这么大,怎么都能够吃喝玩乐好多年了吧,回头的事回头再说。”

    两人抽着烟大笑。

    原来那人叫李思年,这回是要把他们卖去缅甸。黎落成想了一阵开始在车厢里找那个偷偷向他求救的小姑娘。

    昨天傍晚的车鸣声不是意外,他本来去隔壁王奶奶家借椅子,路过草丛时却突然被一双小手拉住,浑身上下脏兮兮只剩了两只眼发亮的小女孩抖着身子问他能不能帮个忙。

    可话还没得及说,就有人找了过来。

    目光一一扫过陌生的脸,心却缓慢沉下去,等来来回回找了三四遍无果,黎落成靠着座位拼命呼吸,妄图从本就稀薄的氧气里,找到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不见了。

    即使是十岁孩童的心智,他也能敏锐嗅出消失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意味着什么。女孩不见了,不单单是从这个车厢里。

    这群人不仅仅是要拿他们换钱,他们还能随时要了他们的命。

    得逃。

    他开始后悔跟县里那几个小屁孩玩游戏,回回他都是扮演坏人的那个,最后接受正义者的制裁。从推倒到踢打,再到后来群殴,他这个“坏角色”势必要接受“正派角色”一番戏弄嘲讽后才肯罢休。

    但偏偏他又那么倒霉,每次轮到选角色时,都会因为拿不出足够的零花钱而回回被迫套上反派的头衔。

    于是当裤脚被拉住的那一刻,黎落成身体里平静无澜的血液突然沸腾了,他一瞬间体会到了游戏里英雄人物的快感,他被需要,被期待,可以证明,可以逆转。

    于是,他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用自己的能力,去救这群小孩子出来。

    黎羊羊是捎带的那个,听了他的话后怎么也要跟上来,黎落成本来不想带她,但游戏里英雄人物的身边似乎都有一个见证者,否则到时候谁能在县里那群小屁孩面前,证明自己的勇敢跟无畏呢?

    但他没料到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竟然从身后把他们迷晕直接拖了进来。

    车身突然晃动得更剧烈,突突突了几下猛然刹住。

    黎落成听到驾驶位上男人骂了句脏话,“艹,熄火了,这荒郊野岭的。”

    隔壁的人回道:“你先别动,我去前面问问,看好他们。”

    前面似乎要回头,黎落成迅速闭双眼假寐。

    隐隐约约有人靠近过来,先是一阵子响动,随即左手边男孩开始哇哇大叫,但很快,叫声便被零碎的嗡嗡声取代了,震动的车身再晃了几次,耳边只剩无限放大的鼻息。

    “妈的小兔崽子!还敢咬人,这次一觉让你睡到缅甸!”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有小动作的就跟他一样!”

    静了会儿,守在旁边的人终于动了,脚步声开始走远。黎落成这才睁开一只眼睛来看。只见拥挤的车厢内部,与后排相隔的布帘子被卷起,前排位置上剩一个胡子拉碴又干瘦的中年男人,正脸对着前窗抽烟,右手边放茶杯的地方散着几只针筒跟药瓶,里头奶白色的溶液还剩一半。

    刚刚的声音——

    他拿眼睛在车厢里翻找,很快在靠车门位置发现声源。男孩看着已经睡过去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蜷缩,以一个极度怪异的姿势,看来昏过去之前已经害怕到不行。

    “喂——羊羊——”

    黎落成将目光放向缩在角落里的黎羊羊,见妹妹终于看见自己,赶忙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过来——帮我解绳子——”

    正说话着,男人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身子,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直望向前方朦胧的黑夜,刺破看不见夜色,在漫山遍野的树影与鸟虫的叫声中,他快速捕捉到了一束由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的光。

    男人骂骂咧咧:“他妈的又怎么了?”

    两辆车都是重喷过漆的套牌车,年头久了时不时熄个火。他拉开车门,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与此同时打开手上的手电照向远处光源闪动的地方,大声喊:“山鬼!山鬼!李哥!你们那儿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黎落成几乎是呵斥了,只是并未出声,他急迫到浑身都在激烈颤抖,胸腔震荡到耳鸣,撑着涨到极致的太阳穴他再次比口型——

    “快——过来帮我解绳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狭窄的空间里这份焦灼被无限放大,而黎羊羊并未曾经历过这些,她本能觉得害怕,瞪着一双茫然无措的大眼睛缩在角落里看着哥哥,后来直接埋下头去,将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我我,我,我不行的,我害怕……”

    她小声呓语,越缩越紧,攥成拳头的小手指关节被压到煞白。车身震动,男人已经从车上跳下去,正挥舞着手电企图跟前面对上话。

    黎落成眼前开始发黑,长时间的脱水跟封闭让他的体能消耗极快,眼下还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黎羊羊。

    不能指望她了,只能再想个办法,在男人回来之前。

    “哐哐哐——哐哐哐——”

    四面都是旷野,刚刚被吓过一轮,眼下一群小孩都瑟瑟缩缩不敢动弹,于是等黎落成听见这串有规律的响动时整个人瞬间恢复生机从地面上弹起来。声音轻而缓,但在近距离能听见的范围内,就像是刻意吸引他注意一样,既然能听见——

    目光一转,他对上车厢里另一双藏在黑暗里的眼。

    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八九岁的模样,同样被绑得像条垂死挣扎的鱼,正靠在车壁上保持后仰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拿脑袋碰撞车身。见黎落成看见他,男孩吹开嘴边上松了一半的胶带,迅速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随即三两下坐直身子并朝旁边黎羊羊努努嘴。

    “我去——”他说。

    黎落成读懂了他的意思,摇头。

    男孩又比口型了,“我离她近,不容易被发现,等我绳子解了,我去解你的。”

    黎落成不回话了。

    刚刚焦急如焚的心上倏而淌过一道溪流,他在晦暗里几乎是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一动不动看向对面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如果他自己跑了不管他们呢。

    这个念头一旦开始就如破土而出的种子,快速生根发芽,最后长出带毒的藤蔓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

    ——那人贩子一定会拿剩下的人撒气,其中包括自己,那还不如一个都别跑。

    思考的时间,车头拿灯观望的人已经怒气冲冲往回了。

    “我操他妈的,还真坏了,这荒郊野岭的——”

    车门被啪嗒一声拉开,男人俯身在驾驶位上翻找东西,途中回头看了眼后排,一一扫过去确认没情况后才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让人来帮忙。

    黎落成闭着眼看不见,只能在一口辨不出的方言里偶尔捕捉到几句脏话,似乎是对面说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消息。

    但等了会儿,黎落成就有了答案。

    男人重新拨通了个号码,语气尤为尊敬。

    “李先生,对,现在来不了,说是明早才能,嗯,我知道了。”

    接电话的时间不长,对面又吩咐了几句挂断,男人转头有些避讳地看了他们一眼才下车再次打电话去了。

    黎落成觉得有道目光从刚刚开始就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果然等人下车一睁眼,那双黑亮的眸子还胶着在他身上一瞬不瞬。

    “不行——”黎落成比口型说。

    “我会过去的——”男孩也有些急了,亮晶晶的眼睛在光线晦暗的车厢里愈来愈亮,被绑得难以动弹的身子在地上扭了两扭,黎落成艰难辨认出那可能是个踢人的姿势,那团空气仿佛就是死活不配合的黎落成。

    “不行——”还是摇头。

    这回,他在男孩眼里看到肉眼可见的失落,就在黎落成认为这小子终于放弃寻求合作的时候,角落里的缩成一团不动这么久的黎羊羊忽然动了。

    黎羊羊小腿肚子在被人一阵阵乱撞,就在女孩吓得要抬头张嘴尖叫时,一张笑脸猛地出现在视线下方——

    一个人,一个被绑得死死还努力在车厢里扭来扭去,活像某种鱼类的人。

    黎羊羊表情顿时变得十分诡异,是那种要笑不笑,最后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

    她低头小声问:“你想干什么?”

    “鱼”说话了,哼唧哼唧又往黎羊羊位置挪了几下,眼珠子往下使劲瞪嘴上半耷拉的透明胶带。

    黎羊羊沉默了几秒,伸出手去。

    黎落成远远看着,恨不得上去给这小子一脚,可他同样被限制的死死的,只能在不惊动车厢里其他人的情况下拿眼睛狠狠瞪过去,并伴随喉咙里压制住的怒音。

    两人仿佛压根儿看不见似的。

    男孩又开始下接下来的命令了,他仰头朝黎羊羊作出鼓励的笑容,侧身,将反剪背后的绳结露出来,再回头轻声道:“不怕,我们距离近,不会有人发现的。”

    黎落成简直恨不得扑过去将这小子咬死,即使不做些什么,他却承担着同样的心惊肉跳,一边担心车外打电话的男人随时进来,一边还要顾忌此刻车厢里其余人有没有注意角落里的动静,到时候谁嚎上一嗓子,大家一起玩完。

    空气闷热,黎羊羊脸侧掉下来的碎发此刻全糊在了皮肤上,灰色短袖也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刚开始发育的胸脯上,她两双漆黑的眼睁得又大又圆,良久,才像终于浮上水面一样剧烈呼吸,同时,缓缓将纤瘦的手伸过去。

    “妈的!就知道命令老子!迟早有一天弄死你!”

    车门被“哐当”一声撞开,男人凶狠的眼出现在灯光下,随即刺眼的光柱将整个车厢后排照得透亮。

    黎落成一颗心重重沉下去,几乎是颤抖着身子迅速闭上双眼,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如炸雷一般轰鸣。

    完了,他想。

    时间在等待审判的过程中显得无比漫长,几秒后,想象中的咆哮怒骂并没有出现,而那道光也在掠过一圈后很快消失,男人喘着粗气把手电揣进兜里,一屁股坐下。

    黎落成再次睁眼,吊起的心才算放了一半。

    角落里黎羊羊还保持着假寐的姿势没动,小心翼翼缩成一团,而她旁边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也重新躺了下去,半个身子正对着外面,脸抵着车厢地面装睡。

    人抬起头,见黎落成正看着自己,飞速眨了两把眼后扭头去动旁边的黎羊羊。

    “来,我们继续。”他比了个口型。

    黎羊羊没从刚刚突如其来的惊吓中缓过来,听完下意识缩得更紧了,但男孩没放弃,伸手轻轻拽着她垂下的裙角,再晃了晃,是个安抚的动作。

    这招真的有用,因为几分钟后黎落成就看见黎羊羊怯生生地抬了头,看神色好了不少,她伸出两只小手在下面胡乱解着绳子,黎落成好几次担心她动作太慢惊动前排抽烟的人。

    两人小幅度折腾了会儿,忽而男孩胳膊肘一松,两个孩子对看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欣喜的神色。

    解开了。

    “你等会儿我。”男孩对黎羊羊说。

    黎落成忽然有点紧张,他僵硬地吞了口口水,伸长脖子使劲朝那儿望,男孩轻轻把绳子卸下,转身朝黎落成努努嘴示意前排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随后整个人重新躺下去,在车厢里缓慢蠕动起来。

    车里空间是很小的,稍微调换一下位置势必碰触到彼此的手臂,黎落成惊讶于男孩一路过来的途中,那些被他不小心撞到的小孩竟然毫无反应,只麻木地蜷缩在地上。

    没等他想明白,一张灰头土脸的脸就到了面前,与此同时一双满是疤痕的手朝自己伸来。

    “别动——”男孩说,“我叫齐景,我说了我不骗人。”

    齐景绳子解得很快,三两下就完工,两人还保持着被绑的姿势不敢动,顺便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你家哪儿的啊?”齐景笑嘻嘻拿手戳了他后背一把。

    黎落成一双眼在车厢里转动找逃跑的机会,“永县,你呢?”

    “我江城的。”

    “没听说过,那是个什么地方?”

    “嗯……小城镇,有山有水,我家是开早点店的。”

    齐景唠嗑的时间黎落成发现了这片山野他确实不认识,永县的山多,里头外头都是,而山上的风景全天下都一样,根本不能从四周景色分辨出差异,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跑出去能不能摸到出去的路还是个问题。

    “你叫什么啊?”齐景又伸出那只手去戳他后腰,但这次被黎落成生气地截下,“我叫黎落成。你能不能别说话了,被——”

    戛然而止。

    黎落成将齐景的手拉到眼前。刚刚没注意看,齐景手上的疤痕是以条状延伸到手臂,再往上,藏在衣服的部分可想而知的触目惊心。

    “你手怎么了?”他问。

    齐景收回手,又是嬉皮笑脸,“他们打的,喏,你看他们这群不说话的,他们之前都哭,又哭又叫的,打得可比我凶多了。”

    黎落成没吭声,反问:“想跑吗?”

    齐景说:“想。”完了又补上一句,“带他们吗?”

    黎落成来的时间最短,体力是其中最好的,到时候真跑起来获救的可能也是最大,但他要带上黎羊羊,女孩子体力方面天生弱势,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想两人成功脱困,就需要比黎羊羊体能还不好的来吸引人贩子的注意力。

    目前只剩一个成年人看守,他不可能同时去抓所有人。

    “带。”黎落成说。

    齐景点点头,“好。”

    两人算达成同盟,接下来的就是制定逃跑计划。

    黎落成示意他去看驾驶位,“刚刚他拿那个针把人弄晕的,我看见了,我去偷,你帮他们解绳子。”

    这显然是偷注射器的风险大,齐景犹豫了下,“要不还是我们两个一块儿吧。”

    “两个人风险更大。”黎落成瞥了他一眼,是就这样决定不想再说的意思,也没给齐景机会人已经偷偷摸摸往前排潜去了。

    黎落成悄无声息地往男人身后凑近,他的视野里只剩中央扶手那儿奶白色的针管。可是还没接近到那儿,座位上的男人忽然被烟呛到,开始埋头铺天盖地的咳嗽起来。

    黎落成一激灵重新缩了回去。

    男人又不咳了,喝完水又点上另一根。开始吞云吐雾。

    齐景小声说:“你怕的话要不换我吧?”

    黎落成瞪他一眼,“谁怕了?我不怕!”

    为了显示他的不怕,这次往前靠近的速度都快了很多,眼见注射器只在一手臂远的距离,座位上的人换了个姿势,压得皮质座椅嘎吱嘎吱作响,惊得黎落成出了一身的汗,背后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

    齐景执行得还算快,像无声幽灵一样在人堆里活动,先捂住嘴叮嘱他们不要说话,最后再给他们一一解绑。

    黎落成颤巍巍伸出手,在此刻,即使知道车厢里还有人同他一个阵营,强打的勇气也在慢慢泄露。他还是怕的。英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当。

    手机铃声冷不丁响在空气中,男人伸了个懒腰,掐灭烟去够。

    “喂,山鬼,李先生怎么说?”

    “让你联系一个叫鲨鱼的人,等会儿号码发给你,对了,他还让问问这群小孩有没有闹腾……”

    习惯使然,男人接电话时左手在方向盘上叩动,听到这儿连忙换了个手拿手机,右手去摸座位上的笔,“我记一下号码,你让李先生放心,这群小鬼他——”

    视线一转,对上一只灰扑扑的手,男人愣了一下抬眼看过去,这一瞧,好家伙!

    “小兔崽子你干什么呢你!想死是吧!”他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

    电话那头意识到不对劲,沉声问道:“怎么了?”

    黎落成飞速抓过针筒别进身后,男人眼疾手快扑过来抢,中央扶手那儿瞬间乱作一团,茶杯烟盒被打翻,整个车身在晃动。男人力气大上许多,死死揪住黎落成一只胳膊不放,另只手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

    “你他妈赶紧给我拿出来听见没有!”

    电话里山鬼还在一声接着一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牙关咬紧,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软发酸,因为用力,黎落成觉得胳膊快被捏烂了,混着烟草的臭味,男人喷薄的吐息擦着耳畔过去,是对手机那头说的,“新来的兔崽子不知死活,看我不弄死他!赶紧着,李先生那儿没什么事的话你快过来,妈的——啊!!!”

    最后一句因为疼痛失了真,只剩让人头皮发麻的咆哮震动在整个车厢里,黎落成撑着早被汗水糊得一片迷糊的视野望去,齐景越过一堆胖胖瘦瘦,高高矮矮的小孩扑过来,一口伶俐的牙正挂在男人削瘦的手臂上,像直接咬进了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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